丐幫滷味負責人王能宏（右）、陳秋霞（左二）夫婦創業時同甘共苦，曾走過共吃一個便當的艱辛日子。

作者╱顏幸如 攝影╱楊弘熙
頂著微雨，我們尋到老社區的老工廠外，朝門內紅色制服女孩喊：「小姐，我和你們董事長約好了，我是……」似乎見慣不速之客，話沒說完，她便按下開關，微笑領我們進入第一間屋子。

原以為是警衛室，推開紗門，大木桌後的王能宏燒水泡茶、陳秋霞熱情招呼，夫妻倆顯然等候多時。室內不到10坪大，展示櫃擺著獎牌、滷味模型、紅茶包、一大桶金蘭醬油；簡易吧台旁靠著嬰兒推車，像極一般透天住家的陳設。 
「王長發餐飲集團」在台灣有5個品牌，光是丐幫滷味就有百家加盟店，前年還透過技術授權進軍中國，很難想像偌大企業總部，門面竟如此簡單。陳秋霞笑說：「大陸人來參觀時，直說：『你們工廠就這麼小哦！』是啊，就這麼小。」王能宏補了句：「而且還這麼老，房子都4、50年囉！」他念舊出了名，花10年整修百年祖厝「王長發商號」，交由女兒女婿經營；也曾搶救60年歷史的飛快車舊車廂，回捐給鐵路局收藏。 
眼前親切的夫妻，怎麼看都不像企業董事長與執行長，聊到30歲的「丏幫」，兩人相識而笑，一切得從那張滷味祕方說起。 
「我是做機械設計的，婚後有了小孩，就想創業。」王能宏辭了工作，在彰化花壇街上開冰果室。陳秋霞糗他：「那時我在坐月子，開業當天大雷雨，總共賣了2杯冰，賺20元。」2年後朋友介紹國有財產局解編的百坪空地，王能宏一眼就愛上，老婆眼裡卻是另番景象：「那兒鳥不生蛋、地上都是大樹，他鬼迷心竅就租了。」

王能宏20幾年前便研發氣冷式餐車，為食材保鮮。

兩人皆是金庸迷 泡沫紅茶店起家
夫妻倆為了省錢，向王能宏哥哥借貨車、借工人，3人到舊貨市場買建材，砍樹、搭鋼構、裝潢全自己來。陳秋霞說：「那時候年輕有傻勁，我們倆都愛金庸小說，覺得親手蓋的房子，像極眾人趕赴武林大會時半途歇腳的木棧棚，若換個時空，該有英雄豪傑捧著酒碗一飲而盡、踏著清風明月微醺而去，決定就叫丐幫了！」
那年代的泡沫紅茶店是年輕人的聚會所，除了烤吐司、三明治，小菜滷味不可缺，陳秋霞的媽媽是總舖師，「有個朋友在台中市中華路夜市賣滷雞腳和鴨翅，得知我們籌備開店，大方送上家傳祕方。」陳秋霞忍不住笑起來：「娘家兄弟知道我老公想轉行，故意整他，要求從切蔥開始練。」
王能宏乖乖照辦，涕淚交流練了好幾天刀功，終於通過大舅子考驗，得以熬第一鍋滷湯，陳秋霞說：「鍋蓋一掀，住附近的表姊、表哥、伯母全跑來，問：『你們家在做什麼，怎麼這麼香？』滷湯味道又濃又嗆，傳遍整個村子，我到現在都忘不了那畫面！」
1989年，「丐幫泡沫廣場」以民歌起家。店裡滷味賣得比飲料好，王能宏乾脆在店外擺攤專賣滷味。
陳秋霞白天在社區托兒所當保育員，下班到店裡幫忙。攤子開在路邊，免不了沾染塵埃，愛乾淨的她覺得不太衛生，又無法用水洗，「靈機一動把滷汁稀釋，給客人前汆燙一下淋上醬料，沒想到反應很好。」沒賣完的滷味，都進了夫妻和員工肚子，肉食吃多易膩口，「我們去隔壁超市買青菜、丸子、麵條丟下去燙，客人看了也說要吃，生意就這樣好起來，很多人從南投、台中來，得排隊1小時才買得到。」
王能宏說：「彰化地區，丐幫是最早做加熱式滷味的。豆製品容易餿掉，我研發低溫餐車，把滷味放進冰箱裡賣。同業攻擊我賣隔夜貨，卻偷偷學我，現在全台灣都是冰箱餐車！」老婆吐槽：「他這人就是貓毛（台語：形容過度重視細節）啦！屬羊又處女座。」丈夫急著分辯：「我是沒膽，怕東西壞掉會出事。」
有個食品公司送貨員，常趁超市卸貨之便和王能宏聊兩句，抱怨職業傷害、為一家老小不敢辭職，很羨慕王能宏勇敢創業，搔得他大俠魂上身，「人不能光說不練啊！我聽煩了，就叫他買部中古小貨車，車上設備我幫他做，滷味生意若做不起來，車子我買了！」
掛著「丐幫滷味」招牌的流動攤車，很快在彰化市街頭賣出名聲。「初衷是幫朋友擺脫困境，沒想到很多人跑來拜師，開業4年已有7、8個加盟主，那時加盟很簡單，由我們提供滷包，學會基本技巧後共用品牌。」

第一代丐幫滷味僅是泡沫廣場前的小攤子。王能宏提供

加盟幼兒園背債 兩人分食一便當
從創業門外漢當上加盟龍頭，王能宏心念著事業成功，全拜妻子和娘家幫忙，決定拿出所有積蓄，送陳秋霞一個大驚喜。
「他瞞著我，偷偷加盟一家托兒所，讓我圓所長夢。」那時全國公托保育員正在陳情抗爭，要求正式納編，陳秋霞說：「我是全國第一個納編公文送進省府、卻不要鐵飯碗的保育員，當年很轟動咧！」她悅納丈夫的小浪漫，卻沒料到這份愛的禮物，竟是連串噩夢的開端。
「這個由我來說！」或許因為太痛，靜靜聽老婆回憶往事的王能宏，難得搶起發言權，「那時她覺得工作施展不開，回家後常埋怨，剛好有連鎖托兒所在招加盟，我就問：『我有360萬，可以加盟嗎？』對方說綽綽有餘，等簽約了才知道，360萬不包括合法立案，等硬體完成已經700多萬，加上教材教具裝潢，總共1千多萬。」
多年理想終得實現，夫妻倆顧不得背負幾百萬貸款，興沖沖將泡沫紅茶店改建成托兒所，陳秋霞進修拿所長證照、落實蒙特梭利教學，盡所能給孩子最好的。「別的幼兒園中餐吃便宜的鹹粥、麵湯，我們天天3菜1湯，邊吃邊教用餐禮儀。」夫妻倆不諳經營之道，即使每學期滿招，平價收費仍入不敷出。「一早微笑站在門口道早安，孩子送進教室後開始打電話調頭寸；傍晚送走孩子，再度微笑著說再見，整晚煩惱明天錢哪裡來，擔心到睡不著。」

已有一○四年歷史的王家老宅，連棟街屋立面造型各異。

「他的小攤子賺再多，也不夠填托兒所的洞。每天哭啊！罵啊！夫妻為了軋票不停吵架，弄到生活不像生活。」兩人在生命線當義工時相知相戀，婚後一起學佛，在別人眼裡充滿正能量，但只有自己知道，婚姻早被戰成一片焦土。
傷痕累累的他們有天猛然省悟，除了斷捨離別無活路。於是將經營8年的托兒所頂讓給房東和主任，背著未還清的應付帳款，兩手空空離開。
「我們的人生不是歸零，是從負數出發。」小攤子收了，房子、車子賣了，只留一部小發財車，剛好部分加盟主有代滷需求，失業的陳秋霞清晨上市場買菜、回租屋處滷好食材，下午和丈夫出門送貨，回到家往往凌晨3點。
收回來的現金要買原料、加油、軋票還債，連吃飯都成問題，但日子再苦也勝過為錢互相傷害。「感謝7-11那時推39元國民便當，他開車時我餵他，你一口我一口，明明窮到買不起第二個便當，還互相揶揄『別人一定很羨慕，看這對夫妻多恩愛啊！』」
無心插柳的加盟事業成為翻身唯一機會，陳秋霞回憶：「我們沒有辦公室，加盟全靠口耳相傳，有時在汽車引擎蓋簽合約，有時半夜在7-11前機車上，日期不知要寫今天還是昨天。」2年後，夫妻倆在彰化孔廟附近租了店面，「丐幫滷味總舵」重新開張。
丐幫旗下統統以「分舵」命名，各分舵每年店休一天，扶老攜幼共赴加盟主大會、交換經營心得。「我們要落實俠義互助的精神，大家都是一家人。」自己走錯的路、受的折磨不讓家人重嘗，王能宏說：「經歷那段困頓日子，我招加盟主都是一口價，還要調查身家，如果對方沒自備款就想創業，寧可解約也不配合，我不要害人嘛！創業就要快快樂樂的，為什麼要讓錢追著跑？」

每到放學時分，丐幫滷味總舵便湧進大量學生。

自比郭靖與黃蓉 強弱互補闖江湖
妻子口中「貓毛」的個性盡顯無遺，他強調：「這是人的道德啊！我都講老實話，加盟不會讓你發大財，但只要夠努力，日子就能好一點。很多加盟主第二代要接班了，聽到第一代婚禮致辭時說：『我們的孩子是丐幫滷味養大的。』哇！心整個暖暖的，覺得半生走來很值得。」如今一雙女兒已長成左膀右臂，夫妻還是閒不下來，時不時跑到中國為廠商做技術指導，「我們去過喬峰的故鄉呢！冬天好冷好冷，趕緊逃回來。」
陳秋霞積極活躍、王能宏溫雅穩重，我問他們，自認最像金庸筆下哪對夫妻，「沒有！」「郭靖與黃蓉！」兩人同時出口，答案卻南轅北轍。丈夫笑了笑，老婆解釋：「外表看起來黃蓉比較強、郭靖憨憨的，其實郭靖武功更強。但他是假的郭靖啦！別人都覺得我比較兇、他溫溫的像教授，其實不是這樣啦！他是假的！」
嘴角閃過一抹得意，王能宏下了很江湖的註解：「夫妻一個強，一定要有一個弱啊，要不然就打起來了，是不是啊！」

丐幫獨有的叫號牌，以金庸筆下的武林中人命名。

陳秋霞 63歲
王長發餐飲集團執行長 

王能宏 64歲
．育有2女、妻陳秋霞
．王長發餐飲集團董事長
．旗下品牌：丐幫滷味、五井拉麵、摩登雞、丐幫茶棧、滷水堂

丐幫滷味中央工廠製作流程嚴謹。

圖/文來自於 作者╱顏幸如 攝影╱楊弘熙 蘋果日報